郑昭从帝都脱身的第二天是腊月二十四。今天天气晴朗,正在化雪。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冷得手脚都有点发麻。我在营中操练了一阵,正觉得身上开始发热,汪海忽然急吼吼地到营中传令,说文侯紧急召见我。我知道定是郑昭的事让文侯极为恼怒,只怕要痛骂我一通。
到了文侯府,仍是在那书房里。刚请了安,让我意外的是文侯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背着手看着挂在中堂的一幅字。这字应该是文侯刚写的,斗大的“文以载道”四个字。郑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从帝都全身而退,对于算无遗筹的文侯来说实在是个极大的失败。而郑昭走前赴安乐王之宴,我同在宴上,这消息文侯定然也已知道了,他让我来多半便是要我说明此事。我虽然已经准备好了解释,心里终究有些不安。让我更不安的是文侯居然让我跪在地上迟迟不问,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已是怒到极点。
沉默了半晌,文侯忽道:“楚休红,你近来可好?”
他的声音极是温和,甚至比往常更是温和。我心中更是忐忑,道:“末将正在加紧训练,随时准备出发。”
文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那就好,起来吧。”
他也坐到椅上,指了指边上,道:“楚休红,你也坐下吧。”
当初武侯行事,只消看他的脸色便知是要赏还是罚了。文侯与武侯完全不同,朝中官员背地里说,文侯的脸一定只是张面具,因为看他的脸色根本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文侯不论要做什么事都和颜悦色,即使他马上要杀你。
我刚一坐下,文侯道:“楚休红,你过了年就是二十六了吧?”
“再过六天便有二十六了。”
先前操练时身上并没有出汗,现在我的背上却已冒出冷汗。文侯说得越是平和,恐怕他心中的恼怒就越甚。我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又跪到文侯座前,道:“大人,末将死罪。”
文侯笑了笑,道:“你又犯了什么死罪了?”
“昨日末将赴安乐王之宴,不料共和军郑昭亦来赴宴,末将一时大意,又中了他的摄心术,以致此人脱逃成功。”
在赴宴之前我确是不知郑昭也来赴宴,但这样说的话文侯只怕更会着恼。我说我是因为中了摄心术,反正死无对证,文侯自己也因为害怕郑昭的异术而不敢和他见面,自然不能怪我了。
文侯又笑了笑,道:“这事啊,错不在你,我原本就要让他回去的。”
我呆了呆,道:“大人,这人身怀异术,为什么要放他回去?”
“此人异术只能探听旁人心思,战场之上无甚大用。而这人在共和军中地位甚高,若无端斩杀,双方同盟便即刻破裂。楚休红,你现在也是一军统率,难道连这点都没想通么?”
我心里却越发感到寒冷。这绝非文侯的真正心思,郑昭这种异术如能为他所用,对于他来说便如虎添翼。虽然不至于要杀了郑昭,但文侯一定想要将他留下来。没想到郑昭从他手掌之中脱身,文侯现在一定怒不可遏,可是说出来的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些朝官说文侯的脸是张面具,当真不假。只是他自己将此事轻轻揭过,只怕是不想多谈自己的失败吧。我当然乐得顺竿爬,道:“大人明鉴。末将无知,实是不知轻重。”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人走得如此之急,却也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郎莫交代之事。我千方百计隐瞒,自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到底是什么人告的密?”
我的心又是猛地一跳。文侯紧急召见我,难道并不是因为郑昭脱身的事,而是在怀疑我把郎莫交代的事告诉了丁亨利他们么?我本已起身,一下又跪倒在地,道:“大人,末将只将此事和我营中五统领说过,再没告诉第六个过。”
虽然我垂着头,但也感到文侯看了看我。即使视线未曾相对,我也感到文侯那阴寒彻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顿了顿,文侯才道:“我可不曾说过怀疑你的话。”
我的心头越发寒冷。文侯越这样说,就越说明他在怀疑我。我垂下头,不敢看着他,道:“大人明鉴,此事万分机密,末将身涉嫌疑,无以表白。”
过了好一阵,我仍然听不到文侯的声音。我不知道文侯这一生中信任过谁,也许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只是工具,都只能利用,不能信任的吧。如果他认定是我走漏了消息,只怕此番出征就没有我的份了,连地军团都督也得抹掉。丢不丢官无所谓,但这次远征是与共和军修好的最后机会,我绝不能让来之不易的和平被人破坏。
即使那个人是文侯。
过了好一阵,我才听得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起来吧,我相信你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我抬起头,道:“大人,我们四相军团应该不会走漏消息,难道是那郑昭用异术得知的么?”
“审讯之时,从无一人与外界接触,他本事再大也不应该会知道。”文侯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喃喃地道:“我只是奇怪,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察觉的?”
与共和军得知这个消息本身相比,他们使用让文侯都看不破的方法才更让文侯恼怒吧。文侯现在权倾朝野,一言既出,莫敢不从,可是却不知道郑昭他们到底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果是郑昭的异术还好说一点,但如果是收买了文侯左右的话,这最让文侯难以忍受。文侯惯于在旁人身边安插眼线,越是这种人就越容不得别人在自己身边施展这等伎俩。我当然不敢告诉文侯郑昭他们用的是天遁音,只能沉默不语。
文侯也许在等着我的回答,见我一直不说话,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他才道:“楚休红,此次远征,你还有什么想法?”
如果文侯说别的,我也没什么好回答。但这事是这些天来我日思夜想的,我道:“禀大人,远征蛇人,此战不同以往,劳师远征,极为凶险,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保证辎重给养补充。伏羲谷僻处西南雪山地带,从天水省南下,虽然路途稍近,但要难走得多,运输至为困难,一旦接济不上,则大势去矣。”
文侯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在想的。唉,若那伏羲谷在海边,便好办得多了。”
如果伏羲谷在海边,那么水军团便可以一展所长,现在水军团却是无用武之地。我道:“大人,我也曾算过,以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为三张干饼计算,每百张干饼重二十三斤,则十万人每天要消耗大约七万斤。即使以万斤大车运载,每天也得七辆大车方可。此去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不说粮食,单是运输用的大车便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途中可以补充一部分,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如果要从帝都运送给养就实在太难了。”
文侯哼了一声,道:“你是想说,想要攻打伏羲谷,非与五羊城联手不可么?”
我说的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见文侯面色不善,心头不由一凉。文侯是坚决不肯与共和军联手攻打伏羲谷的,如果我坚持,他更会认为是我想与共和军联手,所以把这消息透给他们。我道:“当然还有一个办法。”
文侯道:“是什么?”
“既然给养不可能完全依靠补充,那么就要自给自足,唯有军屯一途了。”
军屯,就是军队屯田,由军队在驻扎地开荒。这是长期作战的好办法,是第二代青月公在西北防御狄人时开始这么做的。军队自耕自种,富余的还可以卖给地方。当初狄人势力极盛,来去如风,帝国军再怎么训练,总不是习惯于在水漠中逐水草而居的狄人骑兵的对手。但历代青月公就是用这一招稳扎稳打,逐步建立一系列堡寨,连成掎角之势,使得狄人无法施展铁骑突击的故技。当初狄人五王合盟,共为边患,被文侯两月扫平,一方面是文侯用兵有方,但青月公的屯边军积蓄的粮草让文侯部队无后顾之忧才是真正的取胜之本。此事我想了很多,如果文侯一定不肯与共和军联军,那么只有实行屯田,慢慢攻打了。
文侯听我这么说,微微一颔首,道:“如果想要稳妥,确实只有这么做了。但军屯失之太缓,战局瞬息万变,还有共和军在后。他们知道了伏羲谷的方位,这一手便难了。”
我不禁无语。文侯担心的是共和军在后方下手吧。如果我们与蛇人斗个两败俱伤,共和军突然杀出来夺取我们的阵地与粮田时,我们肯定不是对手。可是这也是文侯自找的,原本共和军是同盟军,双方合作,从五羊城取得补给要方便得多,现在却要防敌一般防备他们,当然他会觉得屯田失之太缓了。我道:“大人,那您说如何方是万全之策?”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四相军团成军已久,一直都是我直线指挥。我一直想在你们四个中选一个为帅,只是一直说不好。你们四人铢两悉称,都是帅才,以前一直难以定夺。”
我心头一动。四相军团要有一个主帅,这消息早就有了。最早是屠方提出来的。元帅只有一人,以前是太子。太子即位后,文侯就应该晋升为帅,但屠方奏疏称文侯功劳太大,帅位已不足尊文侯,因此提出在四相军团的四都督中提拔一个,另三人晋升为上将军。以前元帅与上将军的军衔都只有一人,当文侯晋升为帅后,顺理成章就应该是身为兵部尚书的屠方晋衔为上将军,别的副将军全是他那年纪的老将。屠方的意思,是大力提拔年轻将领,而他这奏折明着是晋升文侯,其实是削去文侯军权,显然是受到帝君暗示提出的。文侯居然也这么说,那么就是将计就计的意思,把他自己的私人抬上帅位,一文一武成犄角之势,权势就更大了。只是他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我么?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又有些不好受。文侯曾大力提拔我,也曾视我为股肱,现在虽然渐渐与他疏远,也许他仍然当我是信得过的人,可是我却已经暗地里向帝君效忠了。
“楚休红,此番远征,地军团将是主力,好好立功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
文侯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上,道:“以宁死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等你回来,我向陛下推举你为元帅,也正式行过继之礼。日后,文侯之爵,还要你来继承。”
文侯的声音如此和蔼,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父母。我几乎要落下泪来,一下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大人……”
我几乎就要向他发誓,誓死效忠于他了,可是头刚磕在地上,猛然间却如有道闪电从头顶打入。
文侯和我说话时,人站得很直,但我一跪下,便看到他的左脚脚尖是点在地上的!
“心有所思,纵强隐之,亦发于手足。”
这是真清子给我的《道德心经》中的话。一个掩饰功夫很好的人说出来的人让人莫辨真伪,但他总是无意识地从手足的小动作上暴露出来。文侯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如果他是真诚的,绝对不会有一只脚是脚尖点地!我像是沉入了冰水之中,周身一下子凉了下来,但嘴里仍然诚惶诚恐地道:“大人之恩,楚休红粉身难报。”
我不算一个擅长作伪的人,如果不是跪在地上,文侯一定看出我的脸色有变,因此索性把头垂得更低,这样也显得我越发诚惶诚恐。果然,文侯扶着我的双肩,将我搀了起来,道:“起来吧,休红。”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骗了我多少有点于心不忍吧。我知道文侯确实曾有封我为帅之意,但自从帝都之变中我竭力反对他的决策后,这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了,我估计在文侯心目中,元帅之位应该是邓沧澜的。可是现在他亲口跟我说要晋我为帅,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越想越怕。如果不是我在胡思乱想,那么文侯一定是对我动了杀机了!虽然现在和文侯越来越疏远,但我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文侯为什么要骗我了。
也许是我的脸色更加惶恐,文侯笑道:“休红,你身经百战,也已是一军都督,若不是你们四人年纪尚轻,资历不够,早就起码是副将军了。纵然为帅,那也是你应得的。”
我扶住文侯的手站了起来,道:“大人,末将自觉才疏德薄,不堪当此重任,邓将军为帅,远比末将适当。”
我说得平静,但这其实是个试探。我扶着他的手,原本也很自然,但将食指指尖触在文侯手腕的脉门上。《道德心经》中最基础的是调匀呼吸和心跳,因此我打坐时都是双手互搭脉,时刻注意心跳次数,对脉搏也已敏感之极。虽然只是指尖轻触,却立刻感觉到文侯的脉搏一下加快了。
如果先前只是有所怀疑,当我说出这话时,终于确认无疑,心也彻底凉了。文侯确实在骗我,他根本无意拜我为帅。他现在给我下这种保证,也就证明他确是有除掉我之心,否则将来邓沧澜为帅,我希望落空,肯定不会再跟随他了。那时往好处想,他会明升暗降地解除我的兵权,往坏处想就是在那时之前除掉我,省得日后成为后患。
文侯却不曾觉察,微笑道:“此事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再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给养?”
我想了想,道:“既然不能从五羊城获得补给,那么补充的粮草就唯有从符敦城调了。天水省积粮极多,保障远征军原无问题,只是路途虽较五羊城近一些,路况却要难走百倍,而且天水省虽然富庶,比较五羊城还是远远不及,只怕……”
文侯道:“只怕什么?怕陶守拙不肯么?”
我咽了口唾沫,道:“正是。虽然西府军擅长山中作战,但从天水省到伏羲谷,需要穿过秉德省。这一省极为荒凉,人烟稀少,官道年久失修,极为难行。陶守拙此人末将与他打过交道,此人视西府军为私产,要他全力支援远征军,只怕他口是心非,不肯真心出力。”
文侯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道:“你说得正是。既然如此,那就将他除了,另选人手主持。如此西府军兵员可编入后备,而陶守拙这守财奴的多年积蓄也正好拿来为国效力。”
我吓了一跳,道:“除了他?可是他并无过错。”
陶守拙虽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这些年来他对帝国还是忠心耿耿,主持西府军也甚是得力。蛇人也曾攻打过几次天水省,但每一次都被陶守拙击退,这条北上之路一直未能打通。如果除了他,虽然可以解决给养问题,但他无罪被诛,多年的属下一定群情思变,只怕天水省又会演变成一场反乱。
文侯哼了一声,道:“此人不思进取,只知发展势力,我屡次要征调西府军,他都阳奉阴违,总说是天水省防务重要,不能脱身。此时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文侯曾经有两次要调西府军入京补充兵员,陶守拙说得好听,但每一次在派兵前夕突然禀报说遭到蛇人进攻,结果派出来的兵一次只有两千,一次索性只有一千人。其实天水省虽然时有蛇人出没,但数量并不太多,以西府军之能,就算只有现今的一半兵力,守御也毫无问题。而两次都是在文侯发出调令时有蛇人进攻,其中定然有诈。这种花招瞒得过旁人,当然瞒不过文侯,但陶守拙的手脚干净之极,每次都毫无破绽,以至于让人觉得西府军的兵力的确不能再减,陶守拙实是为国出力甚多,不可苛责,文侯也对他没办法。他这样对文侯耍手腕,无非是仗着西府军孤处一隅,文侯对他鞭长莫及,无怪乎文侯要除掉他。可是不管怎么说,陶守拙在天水省守卫总是有功无过,这般除了他,也难服人心。
我道:“陶守拙纵然该死,但除了他,如何向他手下交代?”
文侯又是一笑,道:“进屋说吧。”
从文侯府出来时,天虽然冷,但我心底更冷了。
回到军营,杨易他们五个统领都在等我。一见我便迎了上来。曹闻道大声道:“统制,是不是该出发了?”
我点了点头,道:“十日之内就要出发。”
曹闻道大吃一惊,道:“这么快?”地军团近期就要出发远征,这消息他们都知道,但要走得这般急,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我道:“这是军机,到时再说吧。”我看了看静静的营房,叹了口气,道:“大家都好好休息吧,等一出发,就连睡个好觉都是奢望了。”
曹闻道还想再问,钱文义在一边道:“曹兄,休息去吧,趁这三天里要把辎重装备都整顿好,有得忙呢。”
他比曹闻道要细心得多,已经看出我有什么难言之隐。等他们行礼告辞,我也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门,便不由苦笑起来。
没想到文侯会给我这样一个任务,可是我也不得不去执行。
五德营马上就要出发了。第二天,风、火二军团都来集合了。这次远征,是地、火、风三军团联手,水军团留守帝都。只是由于路途太过遥远,神龙炮无法多带,地军团的铁甲车也只能带去四辆而已。如今水军团扩编到两万,火军团仍然是七千。此次随同地军团出征的是风军团的六百人和火军团的三千人,以及临时编入的常备军一万人,加上地军团全军五万,一共也不过六万三千六百人。即使加上沙吉罕要带来的几百狄人骑军,离预计的十万远征军还远得很。
“到底是文侯大人豪爽,一夸口就把兵力虚增近一倍。”邵风观一办好交接手续,便到了我营帐中,屏退左右,便这样低声抱怨。武侯南征,那是不折不扣的十万精兵,结果仍然全军覆没,现在这六万余人要攻打蛇人的老巢,困难更大。
我笑了笑,道:“说有十万,壮壮你的胆不好么?何况现在虽然只有六万三四千,不会逊于当初的十万南征军的。”
邵风观看了看周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小声道:“楚休红,你拿着这个,看过后烧掉。”
我诧道:“是什么?”
“帝君密旨。”
他小声地说了句,又自嘲地道:“真是混蛋,邵风观居然也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我道:“你后悔了?”
邵风观忽地抬起头,眼里有着森然之气,低低道:“我不后悔。就算再怕,也不后悔。”
当初文侯利用他夺去了二太子的兵权后,又想灭他的口。因为这件事,与其说邵风观是要效忠帝君,不如说他内心里想要反叛文侯吧,所以在帝君拉拢他时毫不犹豫地靠过去了。只是在文侯积威之下,这个豪壮精细的男人恐怕也时时在担惊受怕。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难受。原本他已经在帝都开个镖行,自得其乐地过着日子,却被我重新拖进这个漩涡里来。我低低道:“邵兄,对不住,都是我的错。”
邵风观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道:“这又不能怪你。现在我也是一军都督,跟你平起平坐,比做镖师时威风多了。”他转身要出门,刚踏出一步,又小声道:“看完后立刻销毁,别大意。”
我点了点头。在文侯跟前耍花样,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我们固然有帝君撑腰,但一旦被文侯知晓,以帝君现在的实力一定会向文侯让步的,我多少还有个宗室的身份做后盾,邵风观却铁定会被做掉了。
卷轴是用火漆封口,上面还钤着一个印章,里面用极难辨认的字体写着“至音无声”四个小字。这是帝君的私章,以前也说好,帝君向我下的命令都用这个私章封口,以示无虚。这种字体极难辨认,不知道的只以为是些乱七八糟的花纹,根本不会注意。我拆开封口看了下去,等看完一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帝君在密旨中只说了一件事。此番地军团出发,监军不再是小王子,而是沙吉罕。监军在名义上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但其实只是监视各军主将,防备他们有异动。小王子做地军团监军,从来不干涉我,反而服从我的指挥,因此地军团向无监军掣肘之苦。但文侯却向安乐王进言,说此番远征极其危险,小王子金枝玉叶,还是不去的好。安乐王果然听从了,而且还瞒着我。
“此人为甄某新近宠信者,年齿虽稚而勇毅果敢兼而有之。以其为监军,当有非常之心,楚卿切切。”
帝君的密旨中这样写着。文侯应该会让沙吉罕密切关注我的行径,一旦我有什么不符文侯期望的举动,他可能便会将我斩杀。帝君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怀疑这是张龙友的判断,帝君未必会关注沙吉罕此人,而表面上仍是文侯亲信的张龙友却会看出这一点。现在张龙友也与我越来越疏远,但我们毕竟算是同在帝君一方,他也不希望我轻易被文侯干掉。
不管张龙友这人如何,他的判断应该很有道理。沙吉罕这人年纪虽轻,却非易与之辈,文侯现在视其为股肱,自然是想让他逐步替代我。文侯似乎也没有发现沙吉罕这人在谦和的表面下那颗桀骜之心。其实对于我来说,文侯能把我明升暗降,夺去我的兵权,让我当一个闲职安度余生倒更是得其所哉,当然这些话若是被曹闻道听到了,私下里肯定会指着我的鼻子臭骂我一通,说我没有雄心壮志云云。
我苦笑着,点燃蜡烛把密旨烧掉了。帝君的密旨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决不能放弃兵权。一旦沙吉罕与我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可以除掉他。四相军团的四都督,虽然帝君和文侯各得其二,以单一兵团的实力而言还是地军团最强。如果地军团被文侯掌握,那也是帝君绝对不能容忍的。可是除掉沙吉罕,那也表示我与文侯彻底决裂,帝君与文侯之间的矛盾也摆到了桌面上来。
于公于私,我仍然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看着密旨成为一团焦臭的黑灰,揉碎了扑散在地上。不知道将来会变得怎么样,现在,我也只能努力让帝国军之间不起纷争。
自新二年元月一日。帝君即位后第二个年头的第一天,远征军终于出发了,但名义上却是征讨前来进攻石虎城的蛇人军,加上册封陶守拙。如同帝君密旨中所言,远征军监军居然是沙吉罕。当沙吉罕上前从帝君手中指过佩刀时,前来送行的官吏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监军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原本并不受人关注,只是一个狄人少年王子成为监军,实是史无前例。狄人前几年还爆发过反乱,沙吉罕本身就是属于质子送到帝都来的,帝君让他成为目前帝国军最精锐部队的监军,大概预示着和狄人的关系变得如蜜里调油了。
虽然听不到,但我猜他们这样在这样说着。也许客居帝都的狄人地位也一下子会升高许多吧,如果这使得狄人将来不再叛乱,也许倒是件好事。
诸军开始出发了。六万多人,加上辎重营,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洪流,自帝都西门出发。我正在西门外的临时营帐中看着诸军一路路出城,冯奇忽然来报:“楚将军,南宫大人求见。”
南宫闻礼现在是户部侍郎,在四部八侍郎中年纪最轻,是仅次于兵部尚书屠方、户部尚书蒲峙、刑部尚书丁西铭和工部尚书张龙友之下的高官。据说帝君有意要再提拔他一下,增设一个吏部,让他任吏部尚书。此事尚在商议,因为文侯对南宫闻礼的能力也相当欣赏,所以很有可能成为现实。一旦此事落实,那么帝都就会同时有两个四十岁以下的尚书了,这种情形也是从来不曾有过。今天要出发,昨天我又去祭了郡主之墓,南宫闻礼也陪我前去,已经送过行了,没想到他还过来,不知会有什么事要说。我道:“快请他进来。”
南宫闻礼一进来,就向我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下官南宫闻礼有礼。”
他的官职比我低不了多少,原本根本不必行这种大礼的,只是在南宫闻礼心中,一定还记得当初郡主的交代,而他向之行礼的,其实也是郡主吧。直到现在,他凡是有什么大举措,只消我在帝都,他都要来向我请示,而我每次都迷迷糊糊,不知他这些事的深意。他上疏有通过也有通不过,但凡是通过后实行的都大受百姓欢迎。我扶起他道:“南宫大人,请起。冯奇,为南宫大人看座。”
南宫闻礼坐了下来,看了看冯奇,我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会意道:“冯奇,你们先出去吧。”
等冯奇他们一出去,南宫闻礼便将椅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楚将军,下官今日随陛下送行后,也不该再过来了,只是文侯大人竟然给地军团换了个监军,下官思之再三,有句话不得不说。”
我道:“是什么?”
南宫闻礼看了看左右,越发小声地道:“此事大有蹊跷,下官恳请将军千万小心此人。”
帝君和文侯都信任南宫闻礼,那只是信任他的能力,他并不属于这两派之一,而他也努力保持着独立,因此帝君和文侯都不会把秘事跟他说的。只是他也一下看出其中不对,嗅觉当真敏锐。我点了点头道:“是,文侯大人大概有意慢慢让他替代我的位置。”
南宫闻礼舒了一口气,道:“原来将军已有觉察,闻礼实是多事,死罪死罪。”
我笑了笑,道:“南宫大人,我远远不及郡主,大概一直很让你失望。其实你在政事上的能力比我强得太多,不必太过拘泥。有些事,你自己去做吧。”
南宫闻礼的脸上也亮了起来,低声道:“多谢将军谬赞,闻礼感激涕零。闻礼能学有所用,实沾将军余泽。”
因为我的缘故,帝君和文侯对南宫闻礼相当支持。正因为这样,南宫闻礼对我也渐渐有了信心,不像当初发现我对政事一窍不通且毫无兴趣,大失所望的样子。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道:“南宫兄,我们是郡主的羽翼,郡主在天之灵也看着我们呢。”
郡主原先的意思,就是让南宫闻礼主政,我主军,培植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从而改变整个帝国吧。郡主壮志未酬,但她绘就的这幅蓝图现在却一点点成为现实了。南宫闻礼也有些激动,低低道:“是,遵命。”
“让帝国重新年轻起来。”
郡主当初曾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但帝国像一个老朽不堪的病人,还会有这一天么?我不知道,也只能这样坚持下去。路要一步步走,至于最终是豁然开朗还是步入悬崖,现在就什么都不知道。
南宫闻礼站起来,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有些扭捏地笑了笑,道:“还有一件小事,本来还要有劳楚将军,只是来不及了。”
我奇道:“什么事?”
“我要结婚了。”南宫闻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似是有点不好意思,“本想请楚将军做我男傧,没想到您走得这么急,来不及了。”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礼物都没备好。是哪家小姐?”
南宫闻礼道:“她叫可娜,她父亲是万年县令,也不算什么大户人家。”
县令的确是个小官,和南宫闻礼不能比,看来南宫闻礼这个岳父仕途不算顺利。我道:“是早年定下的婚约吧?”南宫闻礼虽然比我大一些,但还算年轻,又已是高官,想和他结亲的王公贵族一定大有人在。他娶一个县令的女儿,多半是父母之命,早年就定下的婚约了。只是“可娜”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闻礼道:“禀报楚将军,其实拙荆还是郡主做的媒,她以前做过郡主的西席。”
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在安乐王府见郡主时,她和我说起过她的西席叫可娜。那时我只以为那是个年纪甚大的女先生,没想到居然也是个年轻女子。我笑道:“那可恭喜你了。南宫大人,喜酒可要备好,等我回来再喝过。”
南宫闻礼也笑道:“自然自然。”看来,那个叫可娜的女子虽然不是出身豪门,但也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得妇如此,南宫闻礼也大是满意。
自新二年元月十七日正午,大军抵达符敦城,同时邓沧澜的水军也由大江下游逆流而上,正在抵达。出发前文侯曾下过命令,要我正好在十七日正午抵达,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给邓沧澜的命令当然也一样,因此我们同时抵达,我只是稍早一点。西府军编制一直在五万人,现在居然有如此庞大一支人马突然不宣而至,一定让西府军也大吃一惊吧,我几乎可以想象现在陶守拙在城中手忙脚乱的样子。
由于符敦城北门是水军,六万大军要进城并不容易,我让诸军在城外临时扎营,正在临时营帐中准备入城事宜,冯奇忽然过来道:“楚将军,邵都督求见。”
这一路上邵风观一反常态,一次也没来见我,我不知他故意避开我是不是因为担心文侯的耳目,忙道:“快请他进来。”
冯奇有些迟疑,道:“他还带了个人……”
我笑了笑,道:“邵都督难道会害我不行?他带来的人总是靠得住的,快请他进来吧,别失礼了。”
冯奇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没一会儿,邵风观撩开帐帘走了进来,笑道:“楚兄。”
我迎了上去,道:“邵兄,你……”话未说完,他身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一见这个人,我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惊道:“小殿下!”
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小王子!
因为出发前文侯去向安乐王下了一番说辞,说此次远征大为凶险,引得安乐王极其担心,地军团的监军才换成了沙吉罕。这是文侯的计策,可是安乐王爱子心切,又是我名义上的岳父,于公于私我都没办法反驳,也只好这样,没想到小王子居然跟着邵风观来了。
小王子上前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前来报到,请置于麾下。”
我哼了一声,道:“胡闹!邓将军要回帝都,我让他安排人手送你回去。”小王子这般出来,一定是瞒着安乐王的。安乐王不见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哪里还对得起郡主。
小王子听我这么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急道:“楚将军,我有帝君哥哥的密旨,可不是自己随便来的!”
我怔了怔,道:“密旨?”帝君现在政绩没什么,密旨倒是发了好几道了。小王子这时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道:“帝君哥哥说,给你看了后马上烧掉。”
又是这一套。我有点恼怒,接了过来,道:“遵旨。”看了看封口的火漆印,果然是那个“至音无声”的私章。我挑开火漆,打开卷轴看了看。这道密旨倒是不长,帝君在密旨中说,文侯以沙吉罕为监军,自是有所图谋,因为派小王子前来,要我好生照顾。万一沙吉罕与我发生冲突,立刻将小王子抬出,可以宣称小王子才是真正的监军。
这条计策很阴损,但也正好克制住文侯的计谋。文侯将监军换成沙吉罕,无非是想在地军团里安插下自己的势力,而监军作为远征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他对我发号施令我也不得不从。但小王子是地军团监军已为人熟知,如果我和沙吉罕真的反目,就完全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干掉他,军心也不会动摇了。
这样的计策,一定又是张龙友出的。文侯一直觉得张龙友是个书呆子,只会造些奇器,有什么图谋多半也不瞒他,因此张龙友的计策招招打中文侯的软肋。看了这密旨,我越来越觉得张龙友陌生,甚至有些害怕他了,但信心也更足了些。
将密旨烧了,小王子大概也见我脸上平和了些,道:“楚将军,我可以留在风军团么?”
我道:“不成,帝君密旨是叫你留在地军团中。”
小王子大是失望,咂了下嘴,也没说什么。其实帝君的密旨中并没有说这种事,但我知道小王子留在风军团一定想浑水摸鱼,趁机尝尝坐飞行机的味道。安乐王以前就交代过我绝对不能让他坐飞行机,他私自参加远征军还可以说有帝君支持,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他了。我道:“此事王爷知道了么?”
小王子道:“帝君哥哥说他会向父王解释的。楚将军,这回可要血战了啊!”他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巴不得战争越惨烈越好。我道:“你的任务是候补监军,不能上前线。平时就编入我的亲卫队吧,冯奇!”
叫了一声,冯奇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
“给小王子准备一套侍卫的军服,平时让他戴着护面,小心别让他暴露身份。”
十剑斩中因为随时都要准备短兵搏斗,因此有几个人常年戴着皮制护面。小王子来地军团并不太久,但认识他的人不少,如果别人看到他,只怕节外生枝。冯奇看了小王子一眼,大概还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行了一礼道:“末将明白。”
打发走了小王子,邵风观仍无告辞的意思。我看了看他,道:“邵兄,你应该不只是为了小殿下前来的吧。”
邵风观淡淡一笑,坐了下来,道:“楚兄,你现在该准备一下如何入手指挥西府军了。”
我也笑了笑,道:“果然也瞒不过你。”
邵风观摇了摇头,小声道:“我现在倒是更想知道,大人如何兵不血刃就解决掉陶守拙这独霸一方的诸侯。”
我看了看周围,凑过去小声道:“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方法?”
邵风观抬起头,道:“屡试不爽的故技。”
“什么?”
“反间计。”
我沉思了一下,道:“你觉得会是哪个?”
邵风观小声道:“西府军五路指挥使,第一路陶百狐,那是陶过拙的亲侄子,无疑招不动。二路夜摩天、三路尚师接,四路杜禀,五路盛昌,我想都会有可能。”
我想了想,道:“杜禀应该不会。”
邵风观抬起头,愕然道:“你怎么能肯定?”
我道:“我来过符敦城两次,与那杜禀也有过一面之交。此人心中存不住事,有什么全挂在脸上。也许能力是有,但这种人肯定当不了反间。”
我第一次从高鹫城逃回来路过符敦城时,杜禀就是带我回城的西府军队官。当时西府军都督周诺正在整编第三路军,准备从下属中提拔一个指挥使,那杜禀原本甚有希望,因为听得周诺有挽留我的意思,马上对我变了脸。文侯所用之人,一定不会是这种心中藏不住事的人,这一点只怕陶守拙也想到了,所以他解决掉周诺的亲信谷宁后,替补上来的指挥使就是杜禀。
邵风观道:“是,你来过符敦城。如果不是这两人,那么还有三个里,你觉得谁最有可能?”
我摇了摇头,道:“现在也猜不到。反正,”我抬起头笑了笑,“马上就会知道了。”
这时冯奇在外面大声道:“都督,西府军陶都督求见。”
我和邵风观同时站起身,相视一笑,走了出去。外面,陶守拙领着几个军官站在一处,其中一个正是陶百狐,另几个却不认识,看衣着,也是亲兵侍卫一类的人物。见我们出来,他们行了一礼道:“楚都督,邵都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我和邵风观还了一礼,道:“陶都督请起。”
陶守拙抬起头,道:“不知楚都督领兵前来,所为何事?”
我道:“陛下圣旨在此,陶都督接旨。”
陶守拙一下跪倒在地,道:“臣陶守拙接旨。”
陶守拙现在是司辰伯,西府军都督,圣旨加封他为吏部尚书,要他速速进京供职。我念完了圣旨,看着陶守拙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站起身,道:“陛下隆恩,小臣粉身难报……”
他话未说完,身后的陶百狐忽地一个箭步,上前跪下道:“两位都督,小人万死,陶守拙他有不臣之心,蓄意谋反!”
诬以谋反,那是解决尾大不掉的属下时屡试不爽的借口,只是让我大大吃惊的是这个人居然会是陶百狐!陶守拙显然也如晴天霹雳,惊道:“百狐,你……”可是他太过震惊,张口结舌地说不上来。
陶百狐翻身站起,喝道:“将反贼陶守拙拿下!”那几个亲兵已冲上前来,一把按住陶守拙。虽然陶守拙弓马未必如何出色,但他毕竟也是武将,只是那几个亲兵力量既大,动作也快,一个个都不逊于十剑斩,陶守拙被他们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叫道:“要造反么?”
陶百狐冷笑道:“大伯,你也知造反是死罪么?”他又向我们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陶守拙意图谋反,小人不敢同流合污,唯有大义灭亲,以献赤心,望两位都督体谅。”
远征军借道天水省南下,水军团会从水军到符敦城与我会合。地水两军团聚集符敦城时,由我向陶守拙宣示诏书,说陶守拙功劳极大,将升任帝都吏部尚书。前几年南宫闻礼上疏要求恢复吏部,被文侯以事有轻重缓急,此事不必急在一时为理由驳回。因此这一次文侯重拾此议,要求重设吏部。但这尚书之位是给南宫闻礼留的,不管陶守拙识趣愿意放弃兵权入都,还是恋栈不去,铤而走险发动反乱或者想出什么手段来推脱,文侯早已安排下人手,马上有一个指挥使出来密告陶守拙谋反,远征军以雷霆手段将他格杀,将五万西府军分而治之,一半加入远征军,一半则由邓沧澜接掌。也就是说,照文侯的计划,陶守拙必死无疑。
这是条文侯交代的计策。这条计策太毒辣了,以水军团同来,彻底打消陶守拙倚城坚守之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拿下。也几乎就是当年解决周诺的翻版。陶守拙解决周诺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为了萧心玉的事,陶守拙在我心中根本没什么好印象,但他这样下场,多少也让我有兔死狐悲之感。我也没想到发作得居然如此之快,勉强笑了笑,道:“陶百狐将军果然忠义过人,只是说陶都督意图谋反,可有证据么?”
陶百狐道:“陶守拙在家中暗藏军器,僭用王礼,小人即刻前去搜检出来,上报两位都督。”
陶守拙惊得目瞪口呆,嘶声叫道:“楚都督,邵都督,那是诬陷!百狐,你这畜生,我可从来不曾亏待过你……”
陶百狐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道:“大伯,你待我甚厚,但那总是私情,我陶百狐身为王臣,唯知忠于陛下。须知君为臣纲,忠孝不能两全,恕侄儿不孝了。”
岂但陶守拙惊呆了,我也已经被惊得呆了。我怎么都想不到文侯居然早就策反了陶百狐,有这样一个内应伏在陶守拙身边,陶守拙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迹了,以前只是因为文侯尚无暇顾及吧。陶守拙还要破口大骂什么,我叹了口气,道:“来人,将陶都督暂且关押。”
陶守拙一下被人拖了下去。陶百狐极是得意,上前行了一礼,道:“两位都督,夜长梦多,请速速进城,以防诸营有变。”
他说起话来,已当陶守拙如死尸了。事实上陶守拙也已与死尸一般,他足智多谋,一定还在盘算如何应付文侯这条计策,但文侯发作得如此快速,根本由不得他反应。下棋时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陶守拙殊非弱者,当初解决周诺时我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却简直不能算是文侯的对手。
等陶百狐带人回城,邵风观看了看我,苦笑了一下,道:“楚兄,我们也被大人摆了一道。”
文侯让邓沧澜稍晚一些到,让我们来宣读圣旨,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陶守拙,忠于陶守拙的人就一定恨我们入骨,当我们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如果日后文侯在解决掉我们之后再为陶守拙平反,那么西府军一定视文侯为恩人,彻底为文侯所用了。这才是文侯计策的全部吧,可惜我和邵风观直到现在才算明白,却已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我低声道:“至少,我们现在还没有以谋反之罪下狱。”
邵风观看着陶百狐的背影,有些厌恶地道:“你说,这陶百狐的命能比我们长多少?”
陶百狐做下这种事,肯定也已经被文侯安排好死期了,但他却完全不曾意识到。我苦笑一下,道:“只有大人知道吧。”
邵风观没说什么。陶百狐居然是文侯伏下的那个人,这件事本身就让我吃惊,我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邵风观了。文侯一定在我身边也伏下了人,这个人会是谁?杨易?钱文义?廉百策?甚至曹闻道和陈忠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邵风观。
第七部:旭日如血
内容简介:
蛇人被彻底消灭后,胜利终于来临了,然而帝国和共和军的联合政府在成立的第一天,王团的破坏而告终结,楚休红的一切努力归于失败。尊王团的幕后究竟是谁?军队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楚休红越发迷惘。昨天的盟友今天又成为死敌,熄灭的战火重新燃起,一切仿佛又重归起点,可是一切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条曲折的道路上,无法摆脱的命运牵扯着每个人向汹涌而来的新时代走去,有些人最终胜利了,有些人却成为时代的祭品。不论如何,如血的旭日中,新的时代终于来临了。